长风渡水

【钤光】鸩媒(一)

不是魂穿,相信我。

也不是钤五百光年离,百分之一百二十不是,相信我。

    鸩者,长颈赤喙,形如鹞鹰,衣紫色羽,其羽画酒,饮之立死。

 

    “你的主人……”想是胸中仍有余毒未清,吐字稍一急促,仍疼得他暗自倒吸一口冷气,停下喘息片刻,方才继续说下去,“为何救我?”

    “在下不过奉命行事,”庚辰冷冷地,“少主不日必会亲临探望,何不向少主问明原委?”

    说罢也不等他点头,一阵风似地掠出了门外,白日的天光里竟是一点踪影也不见了。

    纵使心中此刻有万般的疑问,嚣嚣然使人头昏,也还是输给喉咙口氤氲不散的血腥气,和胸口一阵一阵的隐痛。四壁空空,身下是薪柴和茅草的卧铺,如同屋顶漏进来的日光,动一动,就扎得后背和眼睛一样地刺痒。

    中的是何毒?缘何中毒,又缘何获救?自己而今身在何处,曾在去往何方的路上?疑问如深潭泥沼,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自己又是谁?

 

    “公孙钤。”红衣青年凝视着眼前的利刃,“天璇国名门之后,学富五车,而有济世之才。未及而立,已跻身上卿之列,可见天璇王对此人的赏识,非同一般……”

    他不说话,借着烛火微光也去看那柄剑。他与慕容离交谈不过三句,已发觉此人端详别处时,仿佛都在暗暗端详着自己。

 

    “你的命是我所救。”红衣青年收剑入鞘,眼神向他直指过来,“你的剑,则必为我所使。”

    他知道眼前这人并不仅仅是在向他讨要那柄本就已握在他手中的剑——青年的语声里有种不可抗拒的控制力。他手中的剑是否曾属于自己,不得而知,可他知道,红衣青年若要驱使他为他奔走卖命,并不比使用手中那柄剑更难。

 

    药效果然灵验。

    慕容离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剑,触感冰冷、陌生。那日握了齐之侃的千胜在手,只觉滚烫灼人。纵是神兵利器,总也不过是铜铁为胎,可一腔英雄血,竟似将这凡俗之物生生淬活。

    可剑纵使是活的,总不如一个活的人来得好用。所以他可以把齐之侃的剑、裘振的匕首,乃至自己的佩剑拱手相让,却独独藏起这一把。

    “墨阳。”他轻声念道。

    “你说什……”像是被切中了要害,对方闻言悚然,似有惊疑之色。

    “墨阳。”他又重复了一次,声调微微上扬,掩不住满眼的得意。

    片刻的沉默,对方再抬头时神情漠然。冰冷、陌生,如同他手中这柄古剑。

    剑有了魂灵是神兵,而人没了魂灵,才用得顺手。

 

    是夜。

    “敢问少主与那天璇国君有何宿怨?”

    慕容离身形微微一滞,水红的衣袖被攥出褶皱。半晌,方道:“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家亡国破。昔日不过求海晏河清,一世安宁,全因为此人,再不可得。

    只是这四字之中的所有不解与愤怒,早已在他精心筹谋之中被尽数消磨,而徒留些冷笑的意味。

    “那为何……”

    “为争寸土之功,而不惜祸乱天下,荼毒生灵。你我生逢乱世,自然应当明白,当今天下所谓君主,莫不如此。”

    “那少主为何独欲杀天璇王?”

    慕容离垂下眼去,似乎是嫌他问得过多。他于是也退下一步,不曾再说什么。

    谁知对方沉默一会,竟又道:“专宠小人、偏听偏信、骄奢淫逸、懒怠政务、残害忠良……便是昏君,也各有各的错法,未必不可为我所用,以平征伐,治乱世……”

    “可唯有天璇王不行。此人野心勃勃,而且心狠手辣。起兵攻瑶光、玉衡,已是师出无名,后更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钧天天子之行。”

    “果真如此?”

    “天璇王名曰陵光,本为朱鸟之意。可此人枉有朱鸟之名,却是鸩鸟……赤目长颈,衣紫色羽,其羽入酒,未及入喉,则气已绝。鸩羽之毒,草木遇之则凋,鸟兽触之则僵,濯手足则血肉尽去,灌于土则十年不生寸草。这诸侯并起、民不聊生的乱局,是陵光所起,依我之见,则天下每一无父之子、无兄之幼,每一无家之人,都可向他寻仇去。”

    慕容离一反惜字如金的常态,波澜不兴的面容竟也因激动而微微泛起红色。

    “鸩鸟现世,本就是灾星降世之兆。而今天玑国君蹇宾、天枢国君孟章皆已遭人暗算,国破身死,钧天诸国只余其二。陵光是这一切的源头,此人不除,则不得以平乱世。”

    “既是如此,如何才可除之而后快?”

    “你也要成为鸩。”慕容离转过身来,递上那一柄他一直握在手中的旧剑。

    他谨然地接过,古剑在手中沉沉,像这夜色里全部的阴森和冷寂,从四下里直压向那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

    出鞘,乌黑的剑刃映着苍白的月光。

    “你要成为公孙钤。庚辰精通易容之术,以你而今面貌,天璇满朝上下必不会看出破绽。”

    “遵命。”

    “可是记住,墨阳,你即是剑,剑即是你。依我命令行事,蛰伏其侧伺机而动,则诛陵光,平乱世,可指日而待。”

 

    见到陵光的时候,他首先是讶异于他的年轻。

    一身紫色朝服的国君甫一见他便愣住。

    他昨夜只身一人敲响丞相的府门,夜深人静之际还未被丞相府人丢出大街又险些吓坏了听得门外嘈杂而出来察看的天璇老丞相。闲敲着棋子陪这位似乎极赏识自己的老人编了不少关于这两个月的故事,关于他怎样遭人暗算,怎样绝处逢生,又怎样回到天璇王城……

    临了寅时已过,相府的车辇已候在府门口,他本以为自己身为天璇副相应当同去的,谁知丞相却将他一把拦下,只吩咐他在相府里等候。

    “省得惊吓了百官,倒耽误朝议。你且在这先想想,一会要同王上说些什么罢。”魏老丞相虽言辞审慎,对着新近归来的得意门生,却早已笑得如一鹤发顽童。

    于是便在相府等了几个时辰——当然不必再想什么说辞,是事先早已烂熟于心的——午后方跟着丞相并宫里几个内侍,抄着近路到后花园的水榭去,一路上那几个内侍虽不发一言,却频频地瞟他,惊疑之色溢于言表。

    时值仲春,又在水边,风触到鬓边的那一刻似乎是暖的,而立即又冷到发梢去了。

    他拢了拢袖子,无措地看看周围垂首侍立的几个宫人,又把目光转向水榭数十步之外,开得正盛的一树桃花。

    陵光正是在这个时候惶惶然撞进他的视野的。

    发冠在奔跑中微微歪斜了,从底下逃出几缕发丝垂在眼前,可他却浑不在意似地,像是嫌那朝服的袖子太过碍事,左手胡乱将右边的袖子捞作一把,拨开了眼前的一丛又一丛花树,直奔他所在的这小小水榭而来,徒留年迈的丞相和一众不知所措的宫人亦步亦趋被甩在后面。

    “臣……”陵光停在了他十步之外的地方,发冠仍然不整,衣袖被攥起而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来,他不知自己先开口是否触犯了什么样的规矩,“臣公孙钤……参见王上。”

    “公孙……钤?”

    仍然急促的喘气声中,那一个钤字便如水边的柳絮一般,几乎要被陵光吹散在风里了。

    “回王上,正是微臣。”款款一拜,他却从眼角余光瞥到陵光匆匆整了整衣袖,又将那几缕发丝胡乱拢到耳后。

    关心则乱,那一刻他在心里悄悄地想。

    究竟这位天璇国君,真的有心么?

 

    紫色,紫色,饱满到令人胸口窒息的紫色。

    那天晚上他望着窗边阴森的树影,一只手抚上仍然隐隐作痛的胸口,满心都是他今日在王宫后花园中看到的紫色。陵光一身的紫色朝服,压住身后亮到灼眼的乱红与新绿,见到他时分明是不胜惊疑,却又迅速地恢复了一副端正自持的模样。

    他与陵光说了许多,都是事先想好的说辞,与丞相说过一遍的不过再重复一次。

    末了陵光却只是说,既已回来了,秩禄仍二千石,补御史之位,为上卿,明日下诏。

    喜耶?怒耶?他并不能听出来。

    而后他便拜别,又叫副相府人——据说是公孙钤自己的人——领回了他自己的府上。

    至此并未有什么差错,一切恰如那个人算计的那样。入睡前想起那个人说过庚辰随时可能来递消息,又将守在厢房外面的府人遣散了去休息。

 

    后半夜几声春雷,下了一夜的雨。

TBC

这么看来写得故弄玄虚的根本没有意义……其实没什么悬念,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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