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钤光】All I Want(现代AU,短篇完结)
现代AU短篇,纯撒糖
裘←光单箭头过去时有提及
执离/仲孟/蹇齐有提及,太少的缘故就不打tag了
【1】
“你们真不来了?”
电话那头听声音在场的不止两三个人。公孙钤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觉得有点尴尬。
“我们……”他顿了顿,抬头看看天边一抹紫灰的暗色。远处马路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成了堆在路两旁颜色脏兮兮的棉絮团,可他们楼下的地面除了凌乱的足印,依然是大片晃了眼睛的纯色。前夜的雪还未薄一寸,这会又开始有零星的雪花飘荡。
身后响起有些拖沓的脚步声。
公孙钤急急说了句“等一会”,转头就看到陵光睡眼惺忪地顶着一头乱发站在门口。
“执明打来的?”
隐约听见那头执明叽叽喳喳地催促着什么,公孙钤索性按了免提,执明的声音就像裹着雪花的一股风般猛地摇动这满室的安静。
“说吧,听着呢。”
“……蹇宾和齐之侃昨天就回来了,仲堃仪,孟章,哥几个都在,我刚就想问,你们今晚要不要来聚一个?”
陵光皱起眉头看看公孙钤,对方耸耸肩,电话那边背景里响着嘈杂的游戏音乐,隐隐还有什么人的说笑声。
半晌陵光说,行啊你们,够热闹的。
“这不太久没聚了嘛……哎等一下,他们回来了。”
背景里隐约有开门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喊声电话这头听得清清楚楚。
“那边那俩打游戏的!赶紧过来拎东西!还有执明别聊电话了……”
“你们俩不是去买菜吗!买菜!怎么改打劫啤酒厂了!”
“哎小心那个里面有鸡蛋!”
霎时乱作一团,衬得这头更显安静。
“……孟章他们买菜回来了。再问一次你们来不来?”
不等陵光说话,公孙钤说还是改天吧,我手头事情多。
执明仿佛是沉默了一会儿,说行吧,晚点要是改主意了直接来敲门就行,饭管够。
然后匆匆地就挂断了。
这头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大约是都想到了那边现在该是怎样乱成一团的景象,有些忍俊不禁。
“别去了,外面又冷……”
大不了咱们两个人也可以聚啊。话到嘴边终究是收住了,因为总觉得别扭。
然而陵光只是笑笑。窗外的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原本蒙着一层困倦的眼睛却一点一点亮起来。他这人表情不算丰富,最多不过眼角眉梢带点笑意,却叫人心里没来由地忐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留住这笑,生怕一晃神它又不见了。
“晚上吃什么?我去叫外卖。”公孙钤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急着岔开话题。
陵光却摇摇头往厨房走去。“这天气让人怎么送,随便做点得了。”
“也行,你想吃……”
“我来吧。”
“啊?”
“你们最近不是忙?”陵光奇怪地回过头,“前两天够麻烦你的了。”
“……”
看着陵光晃晃悠悠进了厨房的背影,公孙钤一时语塞。他其实想说,不麻烦,真的不麻烦。
话未出口又生生掐住了。
【2】
陵光的手艺其实不错,就是太喜欢放辣,显然超出他自己承受能力那种。
公孙钤看着他眼泪汪汪地一边使劲吸溜,一边筷子也没停过,心想这是何苦来的,默默从冰箱里取了两罐啤酒,递过一罐去。陵光看都没看一眼扯开拉环灌了一大口,叫那气泡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缓过劲来的陵光默默扒了几口饭,突然抬起头问:“你年后不回来了吧?”
公孙钤头也没抬说是啊,二月份直接去实地考察,两个月才回来,元宵都没得过了。
陵光思考了一下,说,那情人节也没得过了。
公孙钤闻言蓦地抬起头看着他,对方话里听似遗憾却带着点调侃,怎奈那一双眼睛看过来,总让人把假话也生生听出三分真意。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尴尬,赶紧掩饰地把筷子胡乱往嘴里送了,舌头和脸却一并烧得火辣辣。
是一整个的朝天椒。
【3】
一顿饭下来桌边已倒了四个空易拉罐。
陵光手里晃着第三罐啤酒,似笑非笑地像在想什么好玩的事情。
“你说他们那边开饭没?”
公孙钤也笑:“难说。”
陵光扑哧一声笑趴下去,支在桌子上的手捏得易拉罐啪啪作响:“得亏没去,要不就一起挨饿了。”
八个人随便哪几个凑一起,哪次不是鸡飞狗跳。慕容黎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宗师级宅男不说,孟章上次拍着胸脯揽了刮鱼鳞的活,结果连带着五分钟后赶来救场的仲堃仪也险些给那鱼扇了一大嘴巴子。
一口喝干手里的啤酒时公孙钤模模糊糊想到,跟陵光合租的日子已经满一年了。
【4】
魏主任当时只说研究生校区在城北,刚好附近有学生找合租。同科室一个老友的得意门生,和公孙钤碰巧也同专业,人不错,就是最近精神状态不大好,找个靠谱的人合租也能有照应。
系主任推荐的人,又是同专业的学长,本着他向来五讲四美乐于助人而且有点过火的骑士精神公孙钤也就答应了。原本在城西的本科校区附近合租的慕容黎是他同班同学,俩人关系挺好,说好考了研干脆就一直把合同续下去的,结果横空杀出个执明,说是在网上对知名游戏主播“离火灼天”一见钟情,苦追两年,本来没那压力更没那打算考研的一个商业集团太子爷,硬是为了慕容悬梁刺股,不远万里考到了钧城大学念研究生,在游戏主播圈子里还传为一段佳话。公孙钤一整个本科期间都在帮慕容黎签收粉丝赠礼,署名“执明”的占了快五成,一听说是这位大爷要来钧城读研了,公孙钤和慕容黎一商量,对方在执明的事情上嘴巴虽紧,却也没啥反对的意思,公孙钤听话听音,自己年前一个月就搬了出去,深藏功与名。
【5】
公孙钤还记得一年之前也是个下着雪的冬日,自己顶着一身比晨风更新鲜的雪花推着行李箱跨进门,结果一脚踢得门口的酒瓶子保龄球瓶一般七零八落倒了一地。沙发上有了点响动,半晌爬起来个人,口齿含糊地说不好意思我来收拾吧,就晃晃悠悠朝他这边走过来。
公孙钤其实体能很过硬,高中时还拿过省里武术比赛的亚军,然而在那个冻得口鼻都发麻的大清早,背着一包没洗的衣服,手里推着俩行李箱,怀里冷不防坠过来一个一米八的醉鬼,也是花了老大力气扎稳马步,才没一屁股坐到那满地的酒瓶子上。
好容易把那个挂在他身上管他叫什么“振”的人扛进卧室安顿好,想了想又从包里取出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摆在床头,这才关上了门。
【6】
那是他和陵光第一次见面。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一个带着泪痕、酒气,和旁人参不透的伤心事,另一个只有满身的风雪,茫茫然撞到了一处去。
那个时候谁也不认识谁,而谁也不需要谁。
【7】
洗完了盘子依旧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楼下不知道搞什么聚会,吵人的音乐震得脑子都在嗡嗡地响。
所以当眼前忽然一片漆黑的时候,让人霎时生出一种耳目失聪的错觉。
陵光手里还拿着摊开的书本,愣了有二十秒,才摁亮手机摸索着出了卧室。
“陵光?”这是公孙钤,听声音是在厅子里。
果然下一秒手机的光就照到了站在厅里的人影,也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屏幕。
“今晚八点到十一点断电……上周通知的,我给忘了。”
陵光根本不用打灯也知道公孙钤必是满含歉意的神情。个子比他高许多的人,独独跟他说话爱垂着眼睛,最近更是越发有些不好察觉的拘谨。
明明在别人面前也不这样的。
“现在怎么办?”
面面相觑了片刻,陵光转身就走:“手机光太弱,我去拿手电筒。”
公孙钤在原地等了没多久就听见里面砰咚一声响,于是他冲进陵光卧室的时候也把膝盖磕上了桌角。
原本摆在柜子最上层的杂物七零八落掉了一地,陵光坐在它们中间,摁亮了手里暖黄色的应急灯,公孙钤却一眼看见他砸了块淤青的额角。
“喏,找到了。”陵光把手里另一个没打开的手电筒给他,有点绷不住的表情却暴露了他内心此时应该是在疼得龇牙咧嘴。
灯是接过去了,手却没拿开。
公孙钤一只手扶着他站起来,说,穿衣服,咱还是去投奔他们几个吧。
【8】
从城西搭车去城北本不用太长时间,辗转跟他们六个会合的时候却已经是十点了。
“以前就住这附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公孙钤一边说着一边替陵光拍落身上的雪。
仲堃仪是第一个看见他们的,哪怕冰场里斑驳闪烁的彩灯和极富动感的音乐在这小雪天里让五感都仿佛迟钝许多。
于是他拽着孟章像两只灵敏的燕子般穿过大半个滑冰场,冷不丁嘎吱地在两人背后刹住,吓得公孙钤大衣上的雪都抖落了好几块。
“怎么才来啊?”孟章的脸和鼻尖红红的,说话间脸上都笼着白色的水汽。
“等你们老半天了。”仲堃仪闲闲地抱起双臂,朝身后的人群努努嘴,“三十块钱俩小时,开到凌晨呢。走一个?”
【9】
“别站直,重心往前,不要绷太紧……”
最后这句基本相当于废话,因为尽管公孙钤在过去一个小时里已经重申了一百遍,陵光还是仿佛抱着要将他的手捏到骨折的决心在学步。
“你得抬脚,就跟平时走路一样,不要往前挪步子。”
陵光抬起头看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会摔”三个大字,冰刀在冰面上依然焦躁地前后摩擦着。炫目的五色霓虹在冰面上跃动,莫名的躁动合着音乐鼓点慢慢升温。他驾轻就熟地倒滑着穿过人群,不轻不重地握着陵光的双手。隔着两层手套的布料仍然有微妙的搏动传来——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僵硬的指骨不连贯地运动着,节奏凌乱,可一下一下地又特别清晰,像某种极细微精妙的机器在他的手中运转,他不知道对方是要将手放开,或是握紧。
公孙钤身后,蹇宾和齐之侃手拉着手第两百五十一次轻盈地掠过。
“不是吧,你们还在学啊?”风送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公孙钤转头就要呛回去,两人却早已在人群中找不到踪影。分神的片刻之间也不知谁搡了陵光一下,对方干脆趁势放弃了一切保持平衡的努力一般,冷不丁就朝着他栽过来。
这算是为他熬不出头的暗恋事业折腰了,字面意义上的。
一个急速转弯搂着陵光撞上冰场的护栏时,公孙钤这样想。
“还可以啊,有点进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慕容黎倚在栏杆边上,手里是捏瘪了的一杯水果冰沙。
“你怎么出来了?”
“学不会,省得他们笑我。”慕容黎倒是坦然,下雪天里面不改色地捧着冰沙吸溜吸溜。
陵光则仿佛找到了个能下的台阶,也不费那个找出口的工夫,扶着栏杆就要往外翻:“喝的在哪买?”
公孙钤赶紧伸手拦下:“大冷天的你学他吃冰?”前两天的胃药还是他去给陵光买的。
陵光看看他又看看慕容黎,执着地扶着护栏往出口一步步挪去,打定了主意不玩了。
公孙钤望着他亦步亦趋的背影叹了口气,拍了拍头上的雪花就要去追。
“放手。”
“什么?”
他回过头去,慕容黎依然倚在护栏上,咬着吸管。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而且几乎看不出嘴唇在动。
“你不放手,他就不会放手。”
从他所在的地方看过去,陵光深紫色的手套依旧执拗地牢牢贴在护栏上,一寸一寸向前挪着。
公孙钤追上去的时候手套从衣袖里脱出,冷风一路灌到了指尖,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渗着汗。
【10】
“来来来逮住了!”
“别放跑了啊!”
被孟章和齐之侃一边一个夹在正中,公孙钤没来得及抗议就给架到了冰场的边缘,蹇宾好整以暇地倚在栏杆上朝他们招手。
“咱们多久没比过了?”齐之侃打量着他。
公孙钤和齐之侃这莫名其妙的竞争关系始于大一军训时的一次违纪事件——具体是教官手欠还是蹇宾假摔已经无从考究了,公孙钤这个临时排长刚刚安排大家坐下休息,水壶都没够着,那边观战的人群已经迅速统一了加油的口号和节奏,俨然一副就差没开赌局的架势。上去拉开了齐之侃一问才知道,教官正拿蹇宾的头发说事,说到激动处伸手就往人额头上扇。当时日头烤得人本就发昏,蹇宾又是个低血糖,晕晕乎乎的还没碰上水泥地,齐之侃汗津津的拳头已经招呼到教官脸上了。
而公孙钤当时不知道,在这之前很少有人敢拉住一个打架的齐之侃,更没有人拦住过一个为了蹇宾打架的齐之侃。
从此处处争个高下,时有赢输。仲堃仪曾笑说你们这是一时瑜亮啊,可惜没有爱上同一个女孩子的戏码。公孙钤道你有种跟蹇宾说这话试试。
裘振听起来是个同齐之侃很像的人。
孟章在他们身后喊三二一的时候,公孙钤没来由地想起这些话。
……可若问他愿不愿与裘振较个高下——较量些什么呢——他必然是不愿意的。
【11】
冷。
双脚的知觉冻得迟钝,冰刀刃尖划过的每一处坑洼起伏却仍然清晰可感,向膝盖传递着颤抖的节奏。
雪天卖冰沙就算了,竟然只剩下蔓越莓口味,地球上除了慕容黎以外真的还有喜欢蔓越莓的人吗——陵光几乎要定论这家可疑的饮料店是执明临时找人搭的。
放弃了买饮料的他又亦步亦趋地往冰场上走。是的,买饮料只是为自己离开冰场找个借口,可他也同样不想傻站在外面吹冷风。慕容黎仍然站在刚才的位置,隔着栏杆和执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十一点的钟声敲过,冰场热闹不减。不时也有离场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脸膛笼罩着快活的热气,像一颗颗自行发光发热的小小恒星,走出喧闹,带着光和热走到黑夜里去。
陵光站在原地看他们,恍惚间有种酒醉将醒而未醒的晕眩感,像在水面上浮沉,一不小心就浸入水下,耳边霎时只有一种仿佛无边际的、难以理解的孤独。
一种游离在所有的热闹边缘的恍惚。
“我不责怪你。”
那是他在水下唯一听到过的声音。不是宏大的、不近人情的声音,而是清晰的,温和而坚决,循着它一步步找寻过去,是能触及的对岸。
“我不责怪你。”
多么耳熟。
【12】
拥挤的滑冰场毕竟不是个竞速的好地方,险些撞到了几个初学者之后,公孙钤和齐之侃只好作罢。
“公孙,你这个急刹练了多长时间?”孟章学着他的样子,“挺专业的啊!”
“改天教你。”刚才听到十一点的钟声响,他本能地朝四下张望,扫过了仍然在原地相谈甚欢的执明和慕容黎,却没见到陵光的踪影。
“别改天啊!”齐之侃闻言也拉着蹇宾上来凑热闹,“下学期我们也好跟外国友人露几手。”
“也……也行。”说着又往那热闹的人群里投去不安的一瞥。
【13】
慕容黎常说公孙钤是给人当保姆成了习惯,然而这并非一开始的情形。自他刚搬进合租公寓那天以后,因为相差甚远的作息和上课时间,他和陵光一个早出一个晚归,关上房门就是两个世界,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除了洗衣服和缴水电费,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
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在路边聚餐的时候提起新租的房子,仲堃仪说你这室友我听同学提过的,本科时候那是远近闻名的天之骄子,就是脾气也硬,性子上来连辅导员都怼,还据说跟那个裘什么,就家里挺有钱的,后来出国了那个,打得火热,不知道谈多少年了。敢情现在成了你室友。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孟章一手两串麻辣烫,吃得两颊鼓鼓的也要来插句话。
仲堃仪就笑他:“得了吧,你那会还没高考。”
孟章是仲堃仪给大一代课的时候跟他混熟的,建立革命战斗友谊的基础来自前几年专门整仲堃仪现在又看孟章不顺眼的同一个辅导员。别看孟章人前是个中学时连跳两级的三好学生小天才,混熟了才发现也是个人小鬼大的主。
公孙钤想了想跟陵光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回一句,我觉得他人不错啊,挺和气的。
一直埋头吃东西的慕容黎闻言难得也开了句玩笑,说就你看人那眼光拉倒吧,你还觉得我人特好呢。
执明说我就觉得你挺好的啊。慕容黎憋着笑往他嘴里塞了块白萝卜。
结果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刚开门他就一脚踢在酒瓶子上,险些摔出去。
打开灯却见陵光就坐在沙发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和逐渐加重的醉意而眯起眼睛朝他这边望过来,一瞬间亮起了眼神,趔趄着又要站起来。
公孙钤赶紧冲上去把人摁着坐下了。
按在肩膀上的手腕子碰到陵光的脸颊,一片冰凉湿意。
“你回来……回来了……”
不至于因为他这个没打过多少次照面的室友出去吃了个麻辣烫就伤心欲绝吧?!
扶着人一起坐下来,陵光却忽然把他挣开,力气大得吓人,红红的一双眼睛有仇似地恶狠狠瞪着他。
“你大爷的是不就等着看我笑话呢!你要怨我就怨,别瞎说什么为我好!”
“我没……”公孙钤简直给他这一吼给吼懵了。
“滚!!”
就在公孙钤觉得再这么下去邻居就该报警时候,陵光却又安静下来,黑色的眼瞳里有方才燃烧的余烬。目光依然是在公孙钤的脸上,却如同深渊之下心脏一般搏动微微火光。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醒了。
“你……”也许是知道认错了人,陵光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目光。
公孙钤忽然就想起早些时候仲堃仪说的关于陵光的事情。
“……据说在当时是远近闻名的天之骄子。就是脾气也大,该他对的他就不认错,军训那会儿敢跟教官甩脸子也不是一两回。对跟他表白的女孩儿一点面子都不给,除了那个姓裘的全都怕了他……”
“这个学生啊,之前什么都好好的,就是那个,他那个朋友,叫什么的来着,出国了,魂跟丢了似的……”
魏主任说的话这会也全都想起来。公孙钤只顾望着眼前的人愣了神,咽喉里仿佛还残留着辛辣的香味和热闹的嬉笑,却误打误撞地闯进一个陌生而伤心的世界里。
他真的不了解这个人。
明明是没跟他说过几句话的人。这想法来得可实在突兀。
自己拿过桌上还剩小半瓶的龙舌兰,下定什么决心似地猛灌了一口,便也安静而郑重地坐到陵光旁边。
“跟我说说你那位朋友。”
“……”陵光勉强抬起一双肿了的眼睛,狐疑地打量着他。
龙舌兰在喉咙里慢慢地烧着,连说出口的话也多了几分带着暖意的坚决。
“对,就你那位朋友。”公孙钤说,吐字慎重如一个咒语。
“裘振。”
【14】
那天晚上他坐在料峭的春寒里,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关于年少轻狂的时光,关于无奈之下的抉择,关于伤人自伤的骄傲,关于醒悟太迟的暗恋。
结局自然是高飞远走,销声匿迹,万水千山,不再相见。那天陵光一路飞奔进了机场,人来人往却再也不见他的踪影,手机里系统音一遍又一遍地说,他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你大概也会觉得我任性的。”那天晚上陵光最终这样说,“他是在责怪我。”
公孙钤想说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不会责怪你。
如果他们真的曾经那样交心过,裘振该知道陵光也有不想放弃的追求。
“我不责怪你。”
话一出口又自觉莫名其妙,大约醉意也会传染。陵光的事情,与他又何干呢?
陵光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听见,靠在他身上,透着酒气的呼吸平缓深沉。
公孙钤拿起桌上那瓶龙舌兰又灌了一口。剔透的酒液让人无端想起尖锐的玻璃碎片。
入口冰凉,味辛而苦。
【15】
“抱歉,我昨晚喝多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第二天陵光对他这样说,仍然肿着的眼睛里又是生疏的善意。
“没有,我回来的时候你都睡了。”公孙钤说着站起身,龙舌兰酒瓶子在可回收垃圾袋里发出叮当的声响。
“……今晚一起吃个饭吗?”拎着垃圾出门前,他又问道。
陵光像是被问得愣了一愣,脸上的表情分明要说“可我们不熟”,可无论如何,对合租了几个月的学弟,这话似乎也不大说得出口。
“……我是说,”此后公孙钤想起那天的对话,仍不知道它是怎样发生的,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以后也可以一起吃饭。”
【16】
“怎样,我学得快吧?”
孟章脚下嘎吱一声在他面前十公分处停下了。公孙钤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冰刀在脚下刨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好家伙,找你们半天了!”已近凌晨,溜冰场上仍然热闹,若非趁着这曲目切换时两秒的安静,他们大概听不见仲堃仪的声音,“这都快凌晨了。”
“执明他们呢?”蹇宾问。
“他们俩说要转战网吧。”仲堃仪耸耸肩膀,“要一块来吗?”
“算我一个!”
“孟章你身份证带没带?”
“我看着像未成年吗……”
“你们谁见着陵光了?”公孙钤忽然打断他们。
一众人面面相觑。半晌,仲堃仪道:“我刚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了。”
“在冰场里?”
“是啊,怎么啦?”
“你们等等。”
说着就跑没了影。
【17】
陵光独自一人在冰场里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他的脚下像蹬着一把无形的刀,每一下都在割开维系着情感与理智的绳。
理智告诉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在城北的露天冰场,来赴一场朋友的约会。来往的人群里他看不见公孙钤,可公孙钤必定就在五十米以内的地方。等过了玩乐的时间,他们会找到对方,同其他人告别,然后踩着人行道上的泥雪,去赶回家的夜班车。
霓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所有的笑脸成为了同一张笑脸,每一个瞬间像有千百张脸孔闪在视网膜上,留下漂浮的影子。
这一处,那一天,又重合作同一个节点。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陵光心不在焉地往前滑着,在过去了的、独自跌撞着的近四十分钟时间里,他发现这并不是那么难以掌握的事。重心放低,微微向前,抬脚,落步……
滑行感觉如同一种错误的步行方式,像两年以前的一个冬天,耳边充斥着机场里空旷的回声,眼里全是陌生的人。
一年以前的那一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地打那个已停了机的号码,又怕裘振想要打进来却占线,在客厅里对着那手机傻坐了一个晚上,太平洋对岸从日中走到日落,这边又从夜晚走到了清晨。
裘振出国的时候他们还有半年才毕业,可非得等到他从机场回来,又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过了一整年,才在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明白过来,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自虐式地喝空了三瓶灰雁和半瓶猎人,第二天下午才头疼欲裂地醒过来。裘振走了却来了个斯斯文文的新室友,这才想起之前系里老师说过的,就是他浑浑噩噩地早忘了。
今年的这一天呢?
“别去了,外面冷。”
“晚上吃什么?我去叫外卖。”
“别站直,重心往前,不要绷太紧……”
……
音响里放着零点前的最后一首歌,冰场里漫无目的地游离着的万千热闹的溪流汇作一股,溢到感官的边缘。
那是首不算太新的流行歌,可欢快的鼓点、节庆与礼物,还有甜得发腻的情话,总归不会太过时。
I don’t need a lot for Christmas
There is just one thing I need.
Don’t care about the presents
Underneath the Christmas tree.
I just want you for my own
More than you will ever know.
Make my wish come true!
‘Cause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蹬出那一步也就如同切断了理智和情感的联系,理智渐趋安静,情感随着逐渐步入高潮的热闹脱缰而来。
每蹬一下,耳边的风都刮得更响。眼前越来越快地掠过更多陌生的面孔。
每一个都不是他。
每一步都踏着膨胀的恐惧与孤独。
陵光知道公孙钤就在他的附近,就在某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也许下一个转弯,绕开下一对迎面滑来的年轻人,他们就能碰见。
可谁知道呢?两年前也是一样的,当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机场外的街道上,数了无数个转弯,看过了无数张面孔,找不到那一个人。
他要找到公孙钤,而这个愿望无比急切,就好像在某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时空里,他也曾像现在这样,在永远错过的前一刻,都还以为他们有很长的时间,都还以为他会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高高的个子,低垂的眉眼,温和而坚定。
而他不能再错一次。
【18】
“我靠……!”
公孙钤没想到自己伸长脖子找了十分钟都没找着的人会冷不防从旁里一头撞进自己怀里,身后几个慌忙让开的人纷纷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很危险的。”
陵光抬起头看他,霓虹彩灯仍然闪得热闹,可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哪去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抱歉……”
陵光几乎是立刻便笑出来。公孙钤的道歉仿佛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高高的个子,对他却总是垂着眉眼。
不过没事啦,他喜欢。
“都什么时候了,还放圣诞节的歌……”他喃喃着说,转过头去望着音响的方向。
歌曲结尾的女声骤然拉长,而音乐却渐弱下去,片刻的静默里能够清楚听见十二点的钟声。
Make my wish come true—
‘Cause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19】
兴许一切音乐的结尾都不免带有仪式感,满场的欢呼和口哨声持续了半分钟左右。
“抱什么歉。”陵光忽然回过头来。公孙钤几乎一个晃神就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外面的一切都太远而他们离得又太近了。
是一个刚刚可以亲吻的距离。
FIN.
写在后面的话:
这篇本来是当作圣诞节贺文写的,以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这首歌作为灵感来源以及故事核心,可惜后来怎么写都不满意,觉得自己抓不住人物的灵魂,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梗,所以就放下了。
后来呢又想拖到元旦做元旦贺文,再后来想还可以拖到情人节。
原本只是很想要写出那种下雪天两个人一起取暖的气氛来,却从冬天拖到了春天。这中间钤光圈子里当然也发生过很多事情,有一些不是那么愉快。当初写这个故事的心态已经找不回来了,中途增删修改过很多次,搁置了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总之成品大概就是大家看到的这样。
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开始写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来钤光圈子里会有那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现在看看这篇一开始只是为了在续集出消息之前写来开心一下的小故事,可以说也难免觉得有些讽刺吧。
不过呢这就可以称为是自己的初心了,大概?
总之,希望大家能喜欢,也希望大家能一直喜欢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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