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水

【堃钤】两沉吟(一)

和德令聊天的时候聊出的梗。虽然没有赶上你的生日,但是毕竟是成年,还是要献丑给一份贺礼。

两仪负责脑补,公孙负责背锅。本来只是想开个车,结果写了这么多居然没有开成……

应该是物理(?!)堃钤,精神钤堃,这么一回事。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为了开车,所以不要计较那么多!




“烦请通报仲堃仪大人,晚辈是来……”

“怎么又是你!”看门的府人对他没有好气也是自然,一连三天了,呼喝不去,打骂也不走,堂堂九卿府门偏偏粘上这样一块膏药,平白叫过路人看笑话,“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的穷酸样!”

“……实在是京城食宿甚贵,没有多余银钱置办衣物了……”

“谁管你有没有置办衣物,仲大人没空见你。还不快滚!”说着作势便要打。

那年轻人只象征性地缩缩脖子,抬手要挡,脸上甚至还是个笑模样——一抬起手来,过短的衣袖已落到手肘。横竖他已三天到访,对这样的威胁早已见惯不惊。仲府地处天权王城西大街,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若叫人看见府人果真出手打一个手无寸铁的贫寒士子,只怕仲堃仪还要落下话柄。

便是击退遖宿、大败天璇的一等一的功臣,众口悠悠,也是要敬畏几分的。

年轻人因此更有了些底气,退后几步站定道:“晚辈听闻行人令仲堃仪大人最是爱才,桃李欣荣,知交遍地,才得以为我天权立此不世之功。而今行人府人不问学识、才略,仅以在下衣着形貌便要动手驱赶,可见是徒有虚名而已。”

那府人一听便变了脸色:“你连着三日在仲府门前赖着不走,已是妨碍行人府公务。黄口竖子,竟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经这一通高声叫嚷,身后渐渐有人驻足围观。年轻人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全无惧色。再怎样也从关外的穷乡僻壤跋山涉水来到王城了,即便真的没机会捞到个一官半职的,也不能连这大名鼎鼎的天权功臣长什么样都见不到——何况仲堃仪他自己又是怎样发迹的呢?听闻这样的故事,自然人人都想着要做第二个。

众目睽睽,光天化日,府人不敢上前,那年轻人也不后退。就这么僵持了半晌。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喝斥:“何人在此寻衅滋事?”

围观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那年轻人大约不过是强撑着一点底气,见此情境,想也不想,回首便拜道:“晚辈见过仲……”

“我不是仲大人。”说话间那人已来到他眼前了,低头只见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金线绣着麒麟,从衣袍滚边的祥云里探出一双金眼睛来,“你找仲大人有事?”

竟是认错了。年轻人有些尴尬地顿一顿,头也不敢抬:“晚辈才疏学浅,而有志报效国家,听闻仲大人广纳门生,故携文章慕名来访……”

“出身何地?师从何人?可有长辈亲朋代为介绍?”

这一通劈头盖脸地把他方才那点信心问得无影无踪了,只得嗫嚅:“晚辈……晚辈出身南疆苌州郡,平日不过是好读些为政之理、用兵之术……乡野村塾出身,并无介绍。”

骆珉沉默地上下打量他半晌——跟在仲堃仪身边也有些时日了,自认虽未必辨得人中龙凤,顽石同璞玉还是可以区分一二,见这人实在是其貌不扬,言行举止又欠机灵,便有些犹豫。

那年轻人倒是会看脸色,见他犹疑,越发说得可怜:“大人,晚辈家中贫寒,此行入京不过三日,实已不剩分文,不得再留了。若果真见不到仲大人,还请留下晚辈所写文章一二,代为转达……”

“算了算了,”青云直上之前谁又不曾伏低做小?只要为敲开这门,再说得卑贱些他也乐意的,何况又果真奏效,“你随我来吧。”

仲府的大门于是打开,放进两个人去。

而那些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虽然走开前又不免连连反顾——天权谁不知道,而今进了仲府的门,就好比鲤鱼跃了龙门一般。今儿在街上还是个满脸堆笑的穷学生,再出来或许就是白马轻裘、目不旁视的人上之人了。


“……今天算你交好运。”一路穿堂入室,未曾想到仲府之内竟比外面看来更大得多,他一路目不暇接,骆珉只是冷眼看着,不时同他讲些拜访的礼节,“王上命先生出使瑶光,近日就要启程,行人府上下谁不是忙得团团转?自然就闭门拒客了。”

“是晚辈无知,还请大人代为美言几句。”

“我也不是什么大人。”骆珉心想到底是个乡巴佬,这一趟平白赚个“大人”的头衔,若是个可造之材也就罢了,若真是个像其形貌一般平庸的庸才,只怕仲堃仪还要怪他多管闲事,“其实像你这样的,本该先往鸾停馆……”想想觉得不妥,又赶紧打住。

“鸾停馆是什么?”

“行人府客馆。”鞋履上一双金麒麟在流云纹衣袍里忽隐忽出地跑得更匆忙,骆珉答得很不情愿,“天权近年战事不断,文武百官自当以身作则,节省用度,所以就关了。”

说话间来到一处偏厅,平日大概是鲜少有人使用的,仅一张案几,两幅书画,与前面气派的厅堂俨然是两样。

“你且在这等着。等先生回来,我自会通报。”说着行色匆匆地又要出门,安置他与安置一件必然被忘记的旧物没什么区别,待已走到了门外,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回过头来,“你叫什么?”

“常安。”原来从名字就已经这样胸无大志。骆珉于是放心大胆地走开,不再回头看一眼。


小小偏厅虽然陈设简陋,窗上隐约可见参差竹影,风过时外面瑟瑟有声,在这繁华热闹的天权王城里,倒也生出几分幽静雅意。

于是等着等着,等到小窗上的竹影渐移,夕照把原本浅淡的长条竹叶在窗上勾成一丛尖锐的箭矢。

而仲堃仪仍然没有来。瞌睡醒来第三回的常安,这下确信骆珉把自己放到这来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被忘记。

也罢,寻仙不得,转转这天宫,回去也够吹个三五年的。

常安于是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又险些跌坐在地。等了那么久,他脚都坐得麻了。

一路出了偏厅,转到厅后,赫然是一道月门,门里丛生的翠竹正映在那几扇窗上。常安不知一座王城里的宅子如何能有这样的园林——虽然不大,可四下无人,脚踩上簌簌的一地叶子,耳边还听得不远处流水潺湲有声,王都恢弘之中,自成一番天地。

兜兜转转地要寻水声的来处,绕过那一小片翠竹,桂花清香又在秋日傍晚的凉风里漫漫地化开来。常安循着的那条小径拐了个弯,往他来的方向延伸回去——想来这里已是这园子的边界了。可常安并没循着那条路返回——人造的一条溪流来自园林之外,而一直延伸到一个小塘里。那池塘很小,想来是不常打理的——周遭围着一圈青苔,中间枯黄的几枝残荷甚至还没有清掉。

常安是在这时候发现水边站着一个人——也是高挑颀长的个子,水面一众残荷的瘦影,簇着那一个影子,倒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在这样情境下,谁又能想得到他是那个出身布衣、发迹于天枢、得势于天权,而今位极人臣的奇才?

“晚辈拜见仲大人。”

那人像是先前没发觉有人,闻言身形一凛,这才循声看过来。常安激动难耐,边说着便拜伏下去。那人打量他半晌,不得不踏着池边的青石小心走上前来,将常安扶起。

“请起吧。我不是仲大人。”

常安想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可笑——他又认错了。骆珉不过仲堃仪的一个学生,穿着已气派到让他纳头乱拜,看而今这位的风度,更不知是什么来头了。

“学生是初到京城,见识短浅,才致错认,还请大人见谅……”

“不敢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

常安心道为何他们总喜欢当着小人物,说自己不算大人——谁才算?再这么下去,他简直要怀疑仲堃仪是重瞳赤发、三头六臂了。

那人见他垂首沉默,又道:“敢问足下是为何事入京来见仲大人?”

倒不像是质问的口气,也并没有骆珉那样例行公事的冷淡,声音清亮温和,桂花香气一般。常安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答道:“晚辈是慕仲大人之名前来投靠。而今钧天大乱,天权又正值多事之秋,晚辈虽才疏学浅,也愿为国尽一己绵薄之力。”

“等了多久了?”那人沉吟片刻,问他。

“得有好几个时辰了……午间来拜访的,被引到外面的偏厅里,便等到现在。”

“必已累了吧?”

“拜师、求仕,不过靠诚心二字而已……”

“不必与我说些违心之言。”那人说着,见常安尴尬,又放缓神色道,“我当年求仕,也是如你这般,从早晨等到傍晚,许多人都耐不住便回去了。个中滋味我自然明白的。仲大人近日公务繁忙,也许就快遣人来找你了。”

“先生也是仲府门生?”

那人闻言愣怔了半晌,才苦笑道:“不,我不常上这里来。”

常安一时也接不上话,犹豫了一会,又问他:“以先生之见,晚辈此行,可有被仲大人收作门生的希望?”

“在下不知。”

“那……”想了想或许此问不妥,可眼前这人无论如何看着不像是会拘于这些小节的,常安索性便问了,“敢问先生,仲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底还是不该问的,那人并没搭理他,转过了身去。

就这么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常安自知说错了话,赧颜要退,那人却开了口。

“……我不常到仲府里来,所以也是头一次知道,仲府里还有这么一个园子。本是个清幽雅境,可惜不常打理;护城河水引到这里,就成了残荷死水。”

听那语气是真心为这园子可惜的——或许又不止。

“这话不对了。若非止水,何以鉴物,你说是不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划破这满园的幽寂冷清。

常安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锦衣士人站在数十步之外,暖金的夕晖也难点亮那张英俊面庞上的冰冷笑意。

他没有再认错第三次。


是夜。

“此行去瑶光不过是为立国之礼一事,何以这样繁琐?”

“‘不过是为立国之礼’?说得轻巧。王上对瑶光如此看重,究竟要作何打算还未可知。只盼他别上了慕容黎的当。”仲堃仪背对着他,中天月色清明,在他身后拉开长长的影子。

“那慕容……”

“你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仲堃仪转过身来,“我只不过能应允一事,那就是此次出使瑶光,与天璇无关。”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不过是担心……”

仲堃仪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他看他的眼神里像是有火,声音里有数九寒天结冰的河面渐渐出现裂痕。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公孙钤想,在这之前他从未知道这个词可以如此具象,具象到连浸透骨髓的冷都是那么真实。

“你不觉得你担心太多了,公孙钤?”他冷笑,拂袖把银白月光锁在了外头,“要担心慕容,要担心你的天璇,担心一个无端闯入我府上叨扰的蠢材,还要担心仲府荷花池里的水太死。”

傍晚时那一句叫他偷听去的话,到底还是在这里等着了。公孙钤闭上眼睛。眼前一袖风拂过,仲堃仪已经几步逼上前来。

“……我不过是担心慕容不肯放过你。”

发冠扯落在地,手腕叫仲堃仪擒住。后背重重抵上墙壁那一刻总是令人恐慌,多少次都一样,这样的事情怎可能习惯。其实他又何尝是肯低声下气的人,不过是觉得他这副固执地怨恨的模样令人可惜,像那一池的水。

可他实在不该提慕容跟仲堃仪之间的恩怨。

果不其然,对方闻言反而笑了出来:“公孙钤,你告诉我,慕容和我之间有什么仇?”

公孙钤不再辩驳了,他甚至没挣动过。于是仲堃仪更加恼怒——而今他无论做什么好像都令他恼怒。

“好一个残荷死水……公孙钤,你不是天璇的忠臣么,不是鞠躬尽瘁在所不辞么?以你一个人换天璇北疆三郡,你觉得亏了,是不是?”

公孙钤不由苦笑。一个人换三郡,怎样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非止水无以鉴物——既已这样说了,他分明是清楚的。可这颗心里究竟要波动着多少他看不透的爱憎,才能这样故意地看不清人?

吐息在耳边酥痒滚烫,河面的坚冰于是彻底碎裂开来。彼此都知道又将一同跌进幽深水底去了,非到挣扎得筋疲力尽,才可湿透重衣地又回到岸上。

“我改主意了……你既不喜欢这里,明天,给我回鸾停馆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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