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水

【钤光】献剑(短篇完结)

-天璇灭国设定

-天璇肯定续不了十年,这算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私设

-其实是个互相告白的甜文/w


    【01】

    内侍送来明日典礼的朝服,已经是后半夜。

    陵光正自端详墙上悬着的旧剑,看也不看一眼就让人退下了。宫人颔首低腰地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

    “太常大人有几句话,”说着很难堪地顿了顿,“托小臣说与王上……”

    “又是哪里的规格出了问题?”陵光实在讨厌这些琐事,本以为自登基和祭天之礼以后再不用遭这罪的,而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无所谓。

    “明日的仪仗都已完备,这会太常大人已先领着人手往城外去了。”宫人急忙答道,“大人托小臣所说另有一事……”

    “说吧。”

    “太常大人说……”又是难堪的停顿,陵光仍旧背对着宫人,袍袖之中却暗暗攥紧了一双手,“献剑之礼事关我天璇国之大体,望王上以生民社稷为虑,万事三思。”

    “就这些?”

    “……是。”

    “太常大人有没有告诉你,先祖可曾提到过,国之不存,又该从何礼呢?”

    “这……”

    陵光闭上眼睛,仍能在眼前一片昏黑中看到抖动的烛影。

    “退下吧。替孤王谢过太常一番苦心了。”

    他数着身后宫人的步子细细碎碎,略一停顿,跨出门槛,又在石阶上轻而急促地渐行渐远。阶下有卫兵执戟而行,间或远远地有兵戈划过石面的刺耳声音传来,檐上的鸟雀仿佛因为这声音也感到悚然,扑簌簌四散飞去。

    “国之大体。”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陵光抬起头看向烛火闪烁的微光里似动而未动的墨阳古剑。

    “你能不能告诉孤王,太常这话是什么意思?”


     【02】

    伸出手去取剑时陵光才看到自己双手泛白的骨节。方才他真怕自己失了控制,从墙上夺下剑来,转过去将那身朝服劈断。

    这剑是当年副相府上的人整理遗物时送进宫来的,陵光将其悬于寝宫之内已经十年过去,第七年失了南疆五城,第八年失了瑶光郡,而这一年里他每每经过这面墙,已经不敢多看上一眼。而今取下剑来,沾了满手的尘埃不知是哪一年积下的了。

    “假以时日,微臣必能参透其中关窍……”

    以血饲剑,可使剑生灵……

    那个人当年是这样说的么?

    他本以为忘记了的事情,此时此刻竟都这样清楚。

    然而当剑锋划破指尖的时候,陵光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公孙钤的样子了。


     【03】

    “王上?”

    剑身寒芒一闪,映出他身后另一个人的面容。

    “……当真是你?”陵光本以为自己应该更惊奇一些,可当他想起公孙钤当年的话来,这滴血之召的应验又是如此顺理成章。

    可他仍然没有回过头去。

    剑身上看不清他的模样。陵光知道他必然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可他不敢看到公孙钤,他怕一回头就要看见公孙钤还在时的天璇,看见那时还有很多可以失去的自己。

    “王上,微臣来迟了。”

    陵光摇头:“孤王从前告诉你,在这不必拘礼,没想到你如今还是不听啊。”

    “……”身后是一片沉默。陵光忽然很想念从前这人偶尔窘迫的样子。

    “罢了罢了,孤王同你开玩笑的。”归剑入鞘,陵光终于转过身去,一袖的风带灭了几支残烛,“没想到你所言非虚,此剑果然有灵。”

    “臣不过略作猜测而已。”

    然后又是半晌相顾无言。

    陵光忽然失笑:“你的话变少了。”

    “……”

    “是生了孤王的气?”

    “臣不敢。”

    “你们都这样,”陵光摆摆手,“裘振也说不敢生孤王的气,你也这样说。可孤王最近看着这剑,常常想起你,就觉得即便你从未责怪孤王什么,见我天璇如今境况,也要生气的。”

    “当年未能为国效劳,征战疆场,是臣之憾。”公孙钤依旧低垂着眼睛,“还望王上保重。须知留得青山在,方有重整河山之日。”

    “太常方才也遣人来与孤王说,明日之礼事关天璇国之大体,让孤王以生民社稷为虑,万事三思……倒像是把孤王当作不明事理的小孩子了。”陵光苦笑,他知道太常在担忧什么,遖宿大军而今就驻守在王城之外不足十里,他怕自己拿整个王城内外的百姓作赌注,他怕自己孤注一掷只为了保全身为君主的尊严。

    可陵光也知道,在自己遣人递去请降书的那一刻,使臣的车马随从虽仍执着天璇的旌旗,他却已不必再谈为王的尊严了。

    “王上,其实臣当日……”

    “你不必说了,孤王早已知道是谁害的你……将瑶光并入遖宿,此番阵前督军的……也正是此人。”明日献剑之礼,他也定不会缺席的。

    “王上可也知道……”

    “本应殉国的瑶光二王子,慕容黎,是么?”陵光点点头,“孤王知道。”

    成王败寇,当初既已狠下了心,要与人争天下,沦落到而今地步,也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04】

    公孙钤在明灭的烛影中久立无言。

    陵光说得或许是对的,他话比从前少了。一个人的魂灵在剑里住了这样长的时日,并没有谁听他说话。

    时间因为彻底地无从排遣,反倒在不知不觉中就匆匆过去了。他想这十年对于陵光而言必然更长得多。

    偶尔他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回来看看陵光,会在对方魇在梦里的时候,从那些冷汗涔涔的絮语里猜测他究竟想起了什么。

    他能看见很多,他知道天璇十年里发生的一切,却不知道陵光究竟过得如何。

    是不是果如他想的那样辛苦。

    “公孙钤,你为何不责怪孤王?”陵光说着眼神又飘向了别处,“当初未能听你一言,重振天璇。后来又是节节败退,无力回天,而今竟沦落到要以你的佩剑为赠礼向蛮夷之国乞求和平……你该远远地躲起来,任凭孤王在这剑上流干了血,碧落黄泉地找不到你,将来轮回百世,也不要再看孤王一眼。”

    “既如此,微臣也有一事要问王上。”公孙钤说着上前一步,“敢问王上可曾后悔?”

    夜风骤然掀起寝殿的帷幕,依稀能听得远处的子规啼鸣。

 

    【05】

    陵光像是忽然被他问住,带点大梦将醒的惊惶。

    后悔吗?

    后悔他的年少雄心,后悔灭了瑶光,后悔牺牲了那些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还是后悔活过这一世?

    “王上,臣原是淮西大族出身,因家道中落,自幼便有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之志。后来幸得丞相大人举荐,才得以尽一己绵薄之力,为君分忧。虽然所成终究甚微,且初心已变,也时常有不知所求为何的疑惑,生如蜉蝣之朝夕,不可说是没有遗憾,可臣以为,人之一世,如草木一岁枯荣,百世更替,功名尘土,只要自己认为值得,便不算是枉活。”

    公孙钤兀自说下去——听起来几乎真的有些生气的意思。

    “兵家胜败、朝代更迭,都是世间常情。臣当初为天璇奔走效劳,并无只可胜而不可败的妄想,不过是尽力为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臣敢问王上,若王上也如臣这般,尽力而为,仍无力回天,臣如何会责怪王上?”

    “献了你的剑,也不怪孤王么?”

    “身外之物而已。”

    “负了你的志向呢?”

    “名利之心而已。”

    “丢了天璇国呢?”

    “……宗庙易姓而已,山河仍在。”

    “若这些你都不在乎,公孙钤,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终于没有回答。

 

    不过一人而已。


     【06】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咄咄逼人得近乎反常,陵光慌忙别开了眼神。他明日要亲自登坛献剑,自少年登基以来他没有再跪过任何人,可他明日就要拜在那个素未谋面的遖宿国君座下,在一众的礼乐颂歌当中失掉自己的声音,在百官注视之下献上天璇的玺绶,为此他在一众先王灵前已跪了三天,可他从没有想过逃走,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逃避什么。

    也是在这样安静的时分,宫门开启的声音远远地竟也听得那样清楚。

    “这是太常的人来了。”陵光望向宫门的方向,宫墙之外依旧是暗沉沉的一片夜色,“孤王自登基以来再没跪过任何人。趁这时间只怕还得多加练习,省得闹了笑话……”

    公孙钤能看见执戟守在殿外的其实是遖宿的兵士,这会都靠着廊柱在打盹。

    寅时已近末尾,墨阳剑在鞘中微振,似有异响。

    公孙钤循声望去,又正撞上陵光的眼神,对方也正正望进他的眼睛里,几乎有些惶惶。

    他要走了。


     【07】

    “你要走了么?”

    “臣终究非尘世之人,鸡鸣破晓之时,便是还归之时。王上恕臣不得在此久留。”

    “你的剑给了遖宿王,孤王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公孙钤本已转身欲去,闻言又驻足良久。

    殿里的烛火在这瞬息间又灭去几根。

    然后,像是忽然鼓起了勇气,他回过身走到陵光跟前,左手轻轻触上对方发间系着的一枚孔雀羽。

    “剑有魂灵,人就没有魂灵不成?”

    陵光将信将疑地看向他的眼睛,可他看不出真相亦或是谎言,他只在公孙钤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游魂寄于天地之间,不束于一草一木,来去自如。臣不过是因为与此剑尚有些牵连,才应滴血之召而来。”公孙钤道,“王上日后若想见到臣,只须将这雉羽系在发上,以此为号,臣必如期来会。”

    陵光只略一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门外有矛戟摩擦的声音,那些遖宿的卫兵大约也正从归乡的好梦里醒来。


     【08】

    “臣就此别过。望王上珍重。”

    “日后若再相见……”陵光忽然问道,“你还要向我称臣么?”

    对方仿佛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错愕半晌,才又垂首道:“公孙钤此心不改。”

    陵光闻言笑了,眼眸里有久违的欢喜,未曾注意到有泪悄然滑落。

    “好,”他说,“从此陵光只是你一个人的王了。”

    九重宫墙之外升起第一缕天光。


     【09】

    “他就是你十年里一心要见到的人么?”

    “不错。”

    “是很重要的人?”

    “自然是。”

    “与此剑通灵者,魂魄束于其上,凡人非滴血以召,概不得见此剑中之魂。你为什么要骗他呢?”

    公孙钤却不作答,沉默着目光又飘向了寝殿,那是他刚刚站立过的地方。墨阳古剑旁边是一纸请降书。


     【10】

    “……墨阳者出于淮西,天璇公孙世家传之六世,逾三百年,为君子训……饮万人之血而不洇其锋,破千乘之军而不血其刃,非杀伐之兵,守国之兵也……先有弑君之行,后兴刀兵之祸……以致四境之内田亩荒疏,生民疲敝,此臣之过,虽万死不能辞其咎……今以此剑谨奉于上,臣四海诸侯,守一方太平,则利器之所属,天下之所归也。罪臣陵光顿首。”

    天已破晓,而寝殿里仍有残烛高烧。年轻的君主将绛紫色的朝服穿戴齐整,面朝北方下跪、叩首。一次,两次,三次。

    陵光虽开玩笑说自己多年不跪,若不练习一番,怕是仪节生疏,要在遖宿和天璇百官面前闹笑话。可没有谁像他跪得那样庄重,连发冠也不曾摇动几分。埋在铺开的袖摆之上的脸抬起来,无悲无喜。

    天璇太常已候在城外,倒是遖宿国遣来的太宰令已带着一队人早早候在寝殿外面——不再留给他看一眼王宫正殿的机会。从侧门出宫去的那条暗巷陵光只去过一次,那一天他也是穿着朝服,在暗巷里枯坐了一个晚上。天明时分望着紧闭上的宫门,那时候尚且志在天下的少年君主冥冥之中就已在心里埋下了彻悟的种子——他想要万里封疆、百世芳名,或许有朝一日会得到的;只是他想留住的人,没有一个能够为他而留。

    内侍从太宰处得了令,踏着细碎谦卑的步伐往寝殿里去,一切在这个普通人的脚步声里都如同往常。

    墨阳古剑已在匣中放好,衬着青色的软绸。陵光远远看见了太宰的人,也不再等待内侍通报,捧起剑匣,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即将跨出门那一刻又如同想起什么似地,摘下系着孔雀羽的抹额,折回去,将它投向将尽未尽的烛火。眼看着那羽毛连同编作一股的丝线一起消失在突然亮起来的烛火中,陵光才又转过身去,这一次没有留恋,也不再回头。

    从此刻开始,他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的人、事、物,也不过是多了这一样而已。

    只是在跨出宫门那一瞬,耳边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听起来那样熟悉,几乎将他留住。

 

    【11】

    “……因为心疼。”


END


没交代清楚的大概就是,公孙钤的魂魄只能依附在剑上,所以陵光说对了,剑献出去他就再也不会见到公孙钤了。公孙钤说的关于他自己能来去自如的话是假话,陵光也只是假装相信了而已,所以他后来把孔雀羽烧掉了。


萌这CP都三个多月了,这才写了唯一一篇文_(:з」∠)_实在是因为钤光比想象中难写多了!怎么写都不满意,结果折腾半天就憋出来这么点……本来想讲虽败无悔大彻大悟,然而还是写得幽幽怨怨的,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书读太少了……

嗯可是真的很喜欢他们!接下来希望自己也能努力给这CP再搞点产出,不管有多艰难都好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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